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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身反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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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身反骨

七月初,正值盛夏。

三村互通的馬道正式通商,楊柳村作為其他兩個村子去往潭州城的必經之地,面貌也再不比從前,原本下雨就會漲水的河梯被建成了堤壩,彎曲狹窄的楊柳小徑修成了青石街道。

道路兩旁已經在大肆動工,開始修建茶樓,酒館和作坊。

到集市日時,越來越多的商販開始匯聚此處,偶有騎驢趕騾的外鄉客會在這裏落腳歇息,也有打馬過往,前來貿易的的商人。

窮鄉僻壤的村寨在日漸富裕起來,而生在村裏的人也將往更好的地方發展。

顧心安臨走的前一日,顧青青沒有出攤,在家幫他收拾行囊。

顧心安自己一點也不著急,下午去了塾裏,反倒是顧青青皇帝不急太監急,忙前忙後地準備這準備那,生怕他第一次一個人出門會照顧不好自己。

木匣子內,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,有新衣,有顧青青自制的豆腐零食,還有一些小孩兒才會玩兒的玩具……

收拾好後,顧青青開始坐在小板凳上盯著這些東西發呆,不知想到了什麽,她又一樣一樣的把匣子裏的東西拿出來。

“心安是去城裏念書,又不是去荒野求生……”

她拍了拍腦袋,終於清醒過來,把那些無用的挑了出來,只留下了要穿的衣物。

需要用到的東西,在潭州城只要有錢都能買得到。

顧青青打開自己的小盒子,從前賣玩具和做豆腐生意賺的錢全都在這裏,她拿了錢袋裝好偷偷藏進了箱匣最底下。

少年的行囊收拾完後,已是傍晚。

屋頂燃起炊煙,天邊一片火紅。

紮著雙髻的小姑娘慌慌忙忙跑回來,隔著柳條垂遮的籬笆墻沖裏邊喊:“顧姐姐,顧姐姐!”

小丫頭又長高了一頭,叫人的聲音已經從軟軟糯糯變得清脆響亮。

顧青青取了圍裙,從廚房出來只見到她一個人,笑著問:“杏堯回來了,你也去塾裏了嗎,心安哥哥呢?”

“嗯!”徐杏堯點點頭,攀著籬笆氣喘籲籲,說:“顧姐姐你去叫一下心安哥哥吧,他跟人打起來了,我拉不住!”

“跟人打起來?”顧青青一楞,往院子沖了幾步又停下來,“他打架了?跟誰啊?”

“跟林小雨,兩人互打,可兇了!”徐杏堯也不進門,著急地說:“商洛先生去城裏了,他倆不知怎麽的吵了兩句,然後就打起來了。”

“這小子……”

顧青青不知他又在外邊惹什麽事兒了,來不及多問,對小丫頭道:“杏堯,你先去看著他們,我馬上就來!”

徐杏堯轉身跑了:“好。”

廚房竈上煮著米,她想先去熄了火,可一想到顧心安前頭揍周剛子那架勢,真擔心他一個控制不住將人給打出個好歹來。

“是你姐不要臉,不然就憑你,也配去城裏上學?”

“有種你再說一句!”

“說一句就說一句,就是你姐不要臉,纏著商——”

顧青青趕過來時,塾院門口已經聚集了好多村民,正趴著門縫指指點點罵著什麽。

她從人群裏擠進去,聽到院子裏嗚嗚囔囔一片,其中還混著林故言勸架的聲音:“兩個小兔崽子給我住手,誰再上前一步,我可就不客氣了!”

門前的村民見顧青青來,臉色頓時一沈,一擁而散與她拉開了距離。

顧青青不理會耳邊的閑言碎語,徑直走到門前,一把推開進去,然後啪一下關上門遮掩住了外邊的視線。

院裏,兩個幹架的家夥已經被拉開了。

顧心安發絲淩亂,身上的衣裳也破了幾處,臉上臟兮兮的,沾著些血痕,看上去是打架的時候被林小雨撓傷的。

“怎麽回事?”顧青青語氣帶著幾分怒意,往前走了兩步。

徐杏堯先跑過來道:“顧姐姐,不是心安哥哥的錯,是林小雨先罵人的!”

“我罵人嗎,我說的是實話!”

林小雨張口反駁,身上模樣也好不到哪裏去,臉上有淤青,口鼻有血,頭發同樣亂糟糟的,連腳上的都少穿了只鞋。

不過,聽他那說話的語氣,應該是沒被揍得太狠。

林故言站在兩人中間,一手提著一個人的衣領子,狼狽地看向顧青青,苦笑著說:“青青姑娘你可算是來了,不然這兩小子再打起來,我可真拉不住了。”

“抱歉,故言公子。”

“青青姑娘跟我說什麽抱歉。”林故言將兩人松開,先解釋說:“今日商洛回城裏了,我來找他沒找到,剛好看見這兩個小子不知因為什麽事在這動手,順便勸了一下。”

他理順衣衫,笑道:“年輕小子力氣盛,我還差點沒拉住……”

顧青青上前一把將顧心安拽到自己跟前,低聲斥道:“今天到底怎麽回事?”

顧心安已經比她高出很大一截,顧青青仰臉看著她,少年也不低頭,一雙眸子如刀似地盯著不遠處的林小雨。

“看什麽看!”

林小雨不甘示弱地昂起頭:“你別以為商洛哥哥帶你出去念書是因為你成績好。”

他伸手指著顧青青,鄙視地說:“若不是你姐勾引商洛哥哥,死乞白賴幫你求他,商洛哥哥怎麽會帶你,從一開始他要帶的就是我!”

顧青青:“……”

“不要臉!”林小雨遺傳了他娘,嘴巴刻薄毒辣。

林故言一袖子拍他腦袋上:“小小年紀,怎麽這麽沒禮貌,誰教你這樣講話的!”

林小雨氣極,扭開腦袋:“我又沒有說錯,本來就是他……”

林故言還沒見過這麽沒教養的小孩,皺著眉頭忍著沒揍他:“我可沒有你商洛先生那般斯文,舍不得打你,再敢口無遮攔隨便罵人,我可就不客氣了。”

“憑什麽!”

見人都向著顧心安那邊,林小雨炸毛了,氣得哭了出來:“明明就是他搶了我的名額,商洛哥哥去年回來的時候就說了要帶我出去念書,都是因為他,我才去不成……”

這小孩脾氣太壞了,林故言掐著額,感覺像是自己在以大欺小似的。

“念書不一定非要人帶,你若是想要出去念,叫你爹娘送你去就行了……”

徐杏堯大聲接過話頭:“就是啊,自己不去,跟心安哥哥有什麽關系!”

“我才沒有不去!”

林小雨抹著眼淚,卻仍不服氣:“商洛先生之所以帶他,都是因為他姐——”

顧心安捏著拳,上前一步:“你敢再說試試!”

“再說怎麽了!”林小雨哇得一聲哭起來,撒潑耍賴道:“那天我都看見了,就在這院子裏,她跟商洛先生拉拉扯扯,還牽了手。”

“不然先生怎麽會同意帶你去城裏,你念書念得還沒有我久!”

林小雨哭得稀裏嘩啦的,卻還不忘出口成臟,罵道:“一家災星,不要臉,以多欺少,我回去告訴我娘去!”

罵完,他嚎啕哭著跑出了院子。顧心安擡腿剛要動,顧青青一把將他拉住:“心安,不許再打架!”

顧心安腳下微頓,終於垂眸看向她,有水波浸在他眼尾裏泛著淡淡殷紅:“姐姐,他說的……是不是真的?”

顧青青一時不知道他問的什麽是真的,想也沒想就道:“當然不是,心安能出去念書是因為你成績本來就很好,這是商洛公子親口說的,不是什麽姐姐求來的,你別誤……”

“可我問的不是這個!”顧心安掙脫她的手,頭也不回地跑出去了。

徐杏堯跟著追上去:“心安哥哥!”

霞光照進院子裏,顧青青風中淩亂。

林故言也是一臉懵逼,低頭將院子裏倒下的桌椅扶正,安慰她說:“小孩子口無遮攔,童言無忌,那些話青青姑娘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
顧青青搖搖頭:“沒關系,我都習慣了。”

林故言去將院門合上,倒了杯茶水給她:“我聽商洛說他明天就要帶心安弟弟去潭州城了,怎麽樣,東西這些收拾好了嗎?”

顧青青點點頭,接了茶坐下來。

“那便好。”林故言道:“心安弟弟的成績我也聽商洛說了,是個念書的好苗子,楊柳村的私塾還是太小了,城裏塾院的學生多,先生也好,出去念書總要比這裏好。”

他笑了下:“當然,我也不是說商洛不好,哈哈,被他聽見該罵我了。”

顧青青喝著茶問:“商洛公子回去潭州城教書嗎?”

“不教。”林故言說,“城裏的塾院已經有先生了,他懶得很,連官都不想做,哪沈得下心一直教書啊。”

“官?”顧青青露出疑惑的目光,“商洛公子為官嗎?”

林故言靠著椅子,看著天邊的紅霞,調侃著說:“不算官,他不想當,所以現在算是無業游民。”

顧青青其實一直都不知道李商洛究竟是個什麽樣身份的人,有才華,有修養,又能自己創辦私塾,完全不像只是一個書生這麽簡單。

“我和商洛算是同窗吧。”林故言笑著說,“當年一起在京都念書,他是拔尖兒,一路考升,最後考到了舉人那個位置。”

“舉人?”顧青青楞怔住,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他就懶了唄。”林故言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:“這家夥本來還有極高上升空間的,可他為了不做官,毅然決然返鄉,打算過閑雲野鶴的瀟灑日子。”

“到現在,他在京都的先生都還念著他呢,想讓他回去繼續考。”

顧青青講不出話來,一面替李商洛感到可惜,一面在心頭罵他傻。

不然怎麽說書生脾氣犟呢,考中舉人半途而廢,他還真是一身反骨,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
院子靜下來,林故言默默飲了兩杯茶,忽擡頭又問:“那青青姑娘,你與商洛他……”

“沒有。”顧青青回答得斬釘截鐵,一秒也沒猶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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